天安門管理局座落在天安門東側(cè)。當(dāng)錢局長與何大福如約前來的時候，受到了管理局局長吳天書的熱情接待。一杯濃濃的花茶，喝在嘴里滿腔香甜。一根特制的“大前門”裊裊輕煙、香味撲鼻。
吳天書親自陪同他們登上天安門。站在觀禮臺上，何大福既感受寵若驚，又生出一派豪邁之情。
“北京有個天安門，天安門上太陽升。偉大領(lǐng)袖毛主席，指引我們向前進！”文化大革命中，這首家喻戶曉的《我愛北京天安門》，曾使億萬老百姓發(fā)狂！發(fā)癡！毛主席在天安門接見百萬紅衛(wèi)兵的那熱情似瘋狂場面，上歲數(shù)的人可能都會記憶猶新?？上Ш未蟾臎]登過天安門。1968年，何大福所在的化工廠有一位國慶觀禮代表，叫胡大榮，上了天安門，與毛主席握了手?；氐綇S里，何大福與他握過手，竟有三天不洗手，始終感到有一股熱流暖心頭?？墒?，誰會想到，今天，他竟有幸直接登上這人人都向往的天安門呢？這不會是做夢吧？他也學(xué)著偉人的樣子，揮揮右手，可是長安街上川流不息的人們，誰也不認識他，誰也不理睬他。
“何書記，錢局長，你們看，天安門的維修現(xiàn)在已全面開始了，保證十一國慶前全面完成，你們的金箔是最重要的材料，整個圖案都要由文革期間改變的葵花向陽恢復(fù)到原來的龍鳳呈祥，5月份金箔不供應(yīng)到位，貼飾時間就來不及了。所以請你無論如何也要保證金箔供應(yīng)?。》駝t，延誤責(zé)任誰也擔(dān)當(dāng)不起??！”吳局長看似商量，實際上是在下達戰(zhàn)斗命令。
“請局長放心，這么個天大的政治任務(wù)，我們敢怠慢嗎？！”錢局長、何大福幾乎異口同聲。
“那就軍中無戲言了！”吳局長笑著說。
“保證完成任務(wù)！”何大福態(tài)度堅決地說。
參觀過天安門城樓，吳局長與錢局長、何大福坐下來排任務(wù)、排日程、排企業(yè)力量、排領(lǐng)導(dǎo)分工、排具體工作計劃、措施，等所有事宜都讓吳局長滿意了，他才手一揮：“走，吃飯去！今天我們破例，按高規(guī)格招待！”
吳局長將他們領(lǐng)到人民大會堂國宴廳一個豪華廳，點了四道菜：一道大對蝦，每只蝦足有半斤重；一道蔥爆海參，每只海參都像剪斷的26寸自行車外胎；一道紅燒帶魚，每條帶魚都似農(nóng)村理發(fā)師的磨刀皮帶；一道獅子頭，都如小孩玩的小皮球。每道菜都用一個象小臉盆似的大碗盛著，他們幾個無論如何也吃不了。吳局長又叫來一瓶茅臺酒。這場面，令何大福永生難忘：小小一張金箔，竟能引起國家如此厚待！他興奮得紅光滿面。心想：金箔廠這么一個久負盛名的企業(yè)，干嘛那么多人不肯來？他們都是呆子、傻子！我何大福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??！
在午宴快要結(jié)束的時候，錢局長與何大福擠了擠眼，又轉(zhuǎn)過來對吳局長說：“吳局長，一回生，二回熟，今天晚上，我們想登門拜訪，能給我們一個面子嗎？”
“歡迎，歡迎！”吳天書五十多一點，看樣子象山東大漢，辦事、說話爽快得不得了。
“那好！我們先回招待所歇歇，晚飯后登門拜訪！”錢局長、何大福謝了吳局長，回到了招待所。
這次錢局長、何大福一行應(yīng)召前來北京，吳局長要商談金箔供應(yīng)。臨出發(fā)之前，何大福請示錢局長，去北京要帶點什么東西。錢局長說，就帶四只金陵特產(chǎn)湖熟板鴨、兩條鯉魚吧，北京人愛吃鯉魚。于是，他們也就帶來了。昨天去了同仁堂，耽誤了一天，今天再不送出去，活魚怕擺不住，雖然北京氣候在零下，但室內(nèi)溫度高，他們已想辦法放在了涼臺上，但不送出去也不是事。誰知還算好，吳局長沒拒絕。
吳局長家在三里河一幢機關(guān)公寓里，十一樓。當(dāng)恭候多時的吳局長見到何大福他們?nèi)斯馀R時，非常高興熱情。讓坐，沏茶，遞煙，便天南海北聊了起來。過程中，吳局長眼光老是注視著馬國富拎來的一只化學(xué)塑料袋子。這個塑料袋子是日本進口尿素用的，當(dāng)時非常盛行?；视眠^以后，農(nóng)民就用它來裝其它東西，很耐用。有些干部更會動腦筋，將它染成黑色，做成褲子，夏天穿起來飄飄的?？上镜貌焕危聪淳偷羯?，上面印的字也看得很清楚。所以當(dāng)時社會上就流傳著：“干部，干部，三元錢一條褲，前面是日本，后面是尿素”的順口溜。這會兒，何大福見吳局長總是注視著這塑料袋子，心中有犯滴咕：是看塑料化學(xué)袋呢？還是急著看帶來的東西？
何大福想錯了！原來這吳天書局長看何大福他們拎了一個包包到他們家而感到不安。這個吳天書，是國家機關(guān)有名的“清白”干部，憑他的資歷、水平和能力，提個副部級絕對沒問題。由于他不巴結(jié)別人，也反對別人巴結(jié)他，所以至今仍是個司局級領(lǐng)導(dǎo)。但他心甘情愿。今天見何大福他們拎了個包包來家，他就急了，所以眼珠子老是盯在上面，估計在想著怎么辦。
見時候不早了，何大福忙對吳局長說：“吳局長，今天我們來拜訪你，也沒有什么好帶給你的，就帶來點家鄉(xiāng)土特產(chǎn)，幾只湖龍板鴨和兩條紅星鯉魚，望你不要見笑，給個面子，收下吧！”
“啊喲，不好意思了。我剛開始見你們拎了包包來，我就煩了。你們可能不知道，我是從來不收人家東西的。早知道你們帶東西來，我就不同意來了。希望你們一定要帶回去?！眳蔷珠L婉言謝絕。
“家鄉(xiāng)一點土特產(chǎn)，這有什么大事??？”錢局長說話了。
“是不是什么大事，但我從來不收人家東西，你們以后就知道了，這是我們家的規(guī)矩?！眳蔷謶B(tài)度堅決。
開始何大福以為吳局長是在客氣。他示意馬國富將鴨子、魚拎出來放到?jīng)雠_上。誰知，吳局長一個箭步躥上去，硬從馬國富手上搶過東西，放進塑料袋：“希望你們不要破壞我這個規(guī)矩好不好？”
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，何大福哪肯罷休。他不管吳局長怎么推辭，連塑料袋一起放進吳局長的廚房里，調(diào)過身想走。吳局長哪肯饒，急忙又拎著袋子，拖住何大福，非要他拎走。幾個人推來推去，何大福又急又累，渾身汗?jié)裢噶恕Ｋ麤]想到，吳局長這樣清正廉明。
“怎么辦呢？既然吳局長不肯收，我們只好拎回去吧?！卞X局長已沒了辦法，退讓了。
何大福沒吭聲。他輕輕推開吳局長家房門，見屋里坐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婦人，估計是吳局長的夫人。何大福連忙走近面前，叫了一聲：“大媽！”那婦人正在縫補衣裳，見何大福喊他，忙抬起頭，驚詫著望著何大福。“大媽，我跟你講一件事，我們是金陵來的，離北京有一千多里路，今天來拜訪吳局長，什么也沒帶，就帶點土特產(chǎn)，可吳局長硬是不肯收，你說這怎么辦？”
“那當(dāng)然不能收了，這是我們家規(guī)矩！”吳夫人說同樣話。
“那你們家平時不吃菜嗎？”何大福問。
“怎么不吃菜呢？”
“那菜怎么來呢？”
“花錢買??！”
“那我們帶來的鯉魚，再帶回金陵，不是爛了？臭了？那浪費都可惜！不如賣給你們吧，我們收你們一點錢好嗎？”何大福急中生智，出了這么一個讓雙方都能下臺階的妙法。
“這個？”婦人愣了愣，跑到吳局長面前嘀咕一陣，說道：“人家講的也有道理，不能爛了，可惜。那我就買下吧?！?/span>
吳局長不說話了。最后，何大福收了那位婦人20元錢，原價50多元，這才了結(jié)了這樁汗流浹背的“送禮糾紛”。
在回招待所的路上，何大福感慨頗深。何大福在金東化工廠一呆就是二十年。在那個“農(nóng)業(yè)學(xué)大寨”的年代，他們廠的“化肥碳酸氫銨”一直是“皇帝女兒不愁嫁”，長期要排隊提貨，而且要有“計劃”。因此，從來也沒考慮過送禮給別人，都是人家送禮給他們，當(dāng)然是廠領(lǐng)導(dǎo)和銷售化肥的有關(guān)人員，沒有他的份。不過，那時的“禮品”，最多是一些農(nóng)副產(chǎn)品。后來，何大福調(diào)到廠部當(dāng)秘書，搞人事勞資、組織、宣傳，慢慢地，“權(quán)力”也有些了，一些農(nóng)副產(chǎn)品“偶爾也能輪到他一點了，他常常激動不已，心滿意足。就這樣，他一直認為自己已經(jīng)夠廉政的了，除了農(nóng)副產(chǎn)品外，他從來都不收任何帶物的禮品。誰知這吳天書局長竟比自己要求更嚴格，連“土特產(chǎn)”都不收。他想，毛澤東時代培養(yǎng)出來的干部真是“拒腐蝕，永不沾”?。∵@不是小時候父親叫他退回“臭鴨蛋”的事是一樣的嗎？這讓他感動萬分。
可如今，他進入了一個屬“雞”、屬“鳥”的企業(yè)了。從此，他將面對的是如何推銷自己“產(chǎn)品”的企業(yè)，雖然眼前金箔屬于“供不應(yīng)求”，但這是因為金箔受到重挫，下一步金箔產(chǎn)業(yè)得到振興后呢？“人不求人一般高”?。∵€有那么多吳天書局長嗎？這今后，光學(xué)會送禮這門學(xué)問，也不是一件小“功夫”啊！今天，要不是自己靈活點，這點“土特產(chǎn)”都送不出呢？